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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調簡史題外話(四):槍響與源起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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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恩豪斯、’Skip’ James、Mississippi John Hurt

 

前情提要:《藍調簡史題外話(四):槍響與源起 (上)

 

桑恩豪斯曾工作過的鐵路公司原址

在我要講述桑恩豪斯的人生大事件之前,我們應該先來瞧瞧他多有影響力:

里奇加得納( Rich Gardner )在〈Seeking Son House〉一文中曾寫道:「當年英倫入侵的時候,披頭四( Beatles )初來到美國,記者爭相詢他們問題,其中一名記者問保羅麥卡尼( Paul McCartney )說:『來到美國後,你最想見到誰?』,保羅麥卡尼回答了一個大家都很陌生的名字,他說:『我很想見一見穆帝華特斯( Muddy Waters )!』,所有記者一臉愕然,面面相覷,因為沒人知道誰是穆帝華特斯。

假如穆帝華特斯影響了保羅麥卡尼,那我們都該想一下:「披頭四的偶像的偶像又會是誰?」,畢竟這是一脈相傳的一個概念。所以回溯一下時光,五零年代的 Down Beat 雜誌,曾與穆帝華特斯做過一次訪談,他說了一句話:「桑恩豪斯影響了我。

好的,我們來看看這個時間軸吧:保羅麥可尼與米克瓊斯( Mick Jones ),他們分別代表了兩個史上可能是最傳奇的樂團,「披頭四」、「滾石合唱團」,然後當他們還在啟蒙的階段時,他們聽的是羅伯特強生與穆帝華特斯;那麼當穆帝華特斯與羅伯特強生還是小鬼時,他們是聽著桑恩豪斯長大的。也就是說,桑恩豪斯成了六零年代的師公師。沒有他,哪來的英倫入侵?

桑恩豪斯

講完了這簡短的一脈相承,我們回過頭來看看,那聲槍響之前的他,經歷了何種巨變,使他從一個極度虔誠的基督徒成為一名藍調歌手

就在桑恩豪斯漂泊的過程裡,他還是沒有因為流浪而成為藍調歌手,他始終厭惡著吉他聲、厭惡著彈奏藍調的黑人,他甚至表示:「那時候的我覺得,假如一個人想要在死後可以上到天堂,那絕不該去碰那些玩意兒,不管是藍調還是吉他,都不應該去碰。」,但所有的忠誠、信仰,都即將在克拉克斯戴爾南方一點的小鎮 – 麥特森( Mattson )那裏大翻盤。

我們想像一下,桑恩豪斯漂泊了好一陣子終於回到了克拉克斯戴爾,在那個時候,約莫是 1920 年代晚期,草根藍調已經在那裏紮了不淺的根,許許多多黑人信手捻來就是〈XXX Blues〉,這 XXX 隨便你套用,你看是要用女人的名字、酒的名字,或是甚麼日常可見的生活用品都行,你老大開心來首〈鞋子藍調( Shoe Blues )〉也可以,只要你能唱能彈,你要哪種藍調都隨你開心。而這樣的氛圍正一點一滴侵蝕了桑恩豪斯。

就在 1927 年的某一天,桑恩豪斯來到了麥特森,他在街上漫無目的的閒晃,可能一邊閒晃一邊詛咒著他的前妻,又或者燥熱的南方天氣讓他靜不下來,拎著一罐冰涼的飲料到處走馬看花;然而這一天與歷史上許多個重要的日子一樣,音樂史翻轉了;如同W.C. 漢帝在月台旁聽到的奇異吉他聲、如同羅伯特強生遇到十字路口的惡魔、如同巴布狄倫 ( Bob Dylan )首度發行〈Like A Rolling Stone〉、如同貓王開始在電視上扭動下半身;這一天,在一切改變出現之前,桑恩豪斯的所見,先改變了音樂。

魯賓雷西( Rubin Lacy )與其太太

在麥特森的某個街角,桑恩豪斯心煩意亂的晃著,腦袋一片空白的遊走著,直到他眼前出現了兩個人,威利威爾森( Willie Wilson )以及魯賓雷西( Rubin Lacey )。有關於這兩個人的資料,可能我得親自去一趟克拉克斯戴爾的藍調博物館才能有比較詳盡的了解,因為他們的資料非常之少;我推測,威利威爾森以及魯賓雷西應該是當地頗負盛名的藍調樂手,因為魯賓雷西曾與派拉蒙( Paramount )灌錄了兩首歌,分別是〈Mississippi Jail House Groan〉、〈Ham Hound Cave〉,而威利威爾森目前我還沒有找到更詳盡的資料。

據克里斯多福約翰法里( Christopher John Farley )表示,桑恩豪斯曾說道:「我那時候完全沒有辦法思考,我呆站在原地,因為那奇異的吉他滑音實在太吸引人了。我不斷對著自己說:『我如果要玩音樂,我就要玩這種』」,一開始桑恩豪斯還完全搞不懂他們手上那個像是藥罐的東西是幹嘛的,後來他才知道那個罐子專們製造獨特的滑音。當天,他就花了一塊半美金買了一隻只有「五條弦」的吉他,東拼西湊的弄來第六條弦,然後桑恩豪斯又去撿了別人不要的玻璃瓶,想辦法把瓶口弄下來套在手上,學著威利與魯賓製造出滑音:「操,你知道我割破了多少次手嗎?你知道我流了多少血嗎?你又知道我弄來多少個空瓶嗎?幹,這就是真正的藍調啊!」,克里斯多福約翰法里的文章內如此描述到桑恩豪斯為了藍調所做出大家難以想像的犧牲。

三角洲藍調博物館 (位於密西西比州的克拉斯克戴爾)

也大約在 1927 年之後,桑恩豪斯開始走紅,他先是向威利威爾森討教了許多吉他技巧,並開始試著自己寫詞寫曲,而這之中他最著迷的就是「滑音」。我個人認為,桑恩豪斯的滑音是「永世最佳」,其中情感的細膩程度沒有任何一個吉他手比得上;也許後世的某些「吉他之神」擁有最炫目與最華麗的技巧,但最原始最草根的還是永遠屬於桑恩豪斯。

然而好景不常,桑恩豪斯才剛開始打響名氣,厄運旋即向他襲來。

1928 年,在克拉克斯戴爾的里昂( Lyon ),一間黑人聚會的酒吧裡頭,桑恩豪斯才剛學會吉他沒多久,但旋即展現驚人的天賦與才華,因此在當地所謂的「Jukehouse (指 20 – 40 年代之間,黑人們晚上喝酒聽音樂跳舞的聚會場所)」頗負盛名。就在 1928 年的某個星期六晚上,辛勤工作一個禮拜的黑人們在骯髒破舊的酒吧裡享用著啤酒、聆聽著音樂。

那一晚,桑恩豪斯扮演著炒熱氣氛的主角,他的演奏讓所有人狂亂的起舞,瘋狂的扭動肢體,而這樣狂歡、風流、愉悅的夜晚,往往也伴隨著危險。就在當晚氣氛最熱烈的時候,突然一聲槍響劃破了空氣,所有人立刻警戒了起來,繃緊神經的四處觀望發生了甚麼事。這時,大家看到一個男人手上的槍口冒出了煙硝,而在大家還沒反應過來時,桑恩豪斯傳出了一聲淒厲的慘叫,大腿中彈的他,倒在地上哀號。緊接著又是一聲槍響,而這次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桑恩豪斯掏出了手槍直指那男人的胸膛就是一槍。

帕啟門( Parchman )監獄裡的黑人囚犯

沒有人知道那個男的為什麼開槍,也沒有人知道他叫甚麼名字,更沒有人知道他原本要打的是誰,只知道桑恩豪斯在那個晚上開槍活活打死了一個黑人男性;接著,南方那著名的種族歧視法庭便召開了。

即使桑恩豪斯不斷地力陳他是出於自衛才會開槍,的確,假設那個男人真的要殺他的話,在符合「自衛殺人( Justifiable Homicide )」的構成要件之下,我們的確可以以這個方式替他減輕刑責,甚至無罪開釋;但那是他媽的密西西比州,那是他媽的白人恨不得弄死黑人的密西西比州,即使那裏孕育了藍調,但那裏扼殺了更多的黑人。最後,法院不願採信桑恩豪斯的說法,判了他十五年有期徒刑,並於帕啟門州立監獄服刑。

但,有趣的地方來了:據該監獄表示,在 1930 年時,並沒有名為「Eddie James House Jr.」的犯人入獄,只有一位名叫「Ed House」的人因為釀造私酒而入獄(當時美國頒發禁酒令),而這位 Ed House 在 1932 年 4 月 28 日即被釋放。我們比對一下,Eddie 會不會是 Ed 的小名或暱稱?會不會桑恩豪斯根本就沒有殺人,只是因為釀了幾桶私酒而被抓去關?對於這件事的真相始終是個謎團,因為桑恩豪斯非常非常厭惡別人問起這件事,他要嘛是直接當作沒聽到,不然就是對詢問的人破口大罵;因此,從來沒有人知道他是不是有殺人,又或者他只是釀了些許私酒,而為了在酒吧有故事講,所以誇大成他是開槍殺人?也許只有他自己知道。

桑恩豪斯晚期表演

再來,還有一個很耐人尋味的地方:

據派拉蒙表示,他們與桑恩豪斯的第一張錄音室在「1930 年」,那麼這表示,桑恩豪斯 1930 年時應該人士不在監獄的,假設他不在監獄,那代表無論是自衛殺人還是釀造私酒根本都是胡謅的。這一次的錄音集結了不少藍調巔峰時期的巨擘們,查理帕頓、威利布朗、路易士強生( Louise Johnson ),等人。

而如果桑恩真的有入獄,那我們就只能假定他必然是在入獄前完成錄音的,但是仔細想想,一個「黑人殺人犯」有辦法在入獄前逍遙自在的錄音嗎?尤其是在南方?不太可能。因此,我始終對於桑恩豪斯開槍殺人的事件抱持著高度懷疑。

我想我自己或多或少認為許多老藍調歌手、樂手都帶有些許騙子的色彩,喜歡誇大自己的功績或是捏造自己的豐功偉業,讓自己可以在酒吧裡跟女人炫耀,藉此騙色或是搞些有的沒的桃色糾紛,男人嘛,誰不風流?出獄之後(假設他真的有入獄),桑恩豪斯遇到了一個女人,名叫莎拉奈特( Sara Knight ),然後也因為莎拉奈特,他遇見了查理帕頓以及威利布朗,展開了他音樂事業的第一個巔峰時期。

如果吉米罕醉克斯 ( Jimi Hendrix )是吉他之神,那麼桑恩豪斯便是「One Above All」。他永遠先於這些「甚麼之神」、「甚麼之王」,他開創了藍調的各種可能,他的音樂敲開了許多人腦袋裡的音樂大門。我喜歡聽他的音樂,他對於藍調的忠誠和狂熱,就像是他以往對於基督教的忠貞一樣,當他握住吉他的那一刻,他的愛就完全獻給了藍調;如果說 Lucille 是比比金( B. B. King )的情人,那麼藍調就是桑恩豪斯的伴侶。我想,藍調對於桑恩豪斯來說,也許可以取名為「Sophie」,多麼好聽又柔美的名字?桑恩豪斯經歷了多少事情、走過多少風霜與慘淡,他才擁有了「Sophie」?擁「Sophie」入懷時,你只會感受到無比的幸福,你對自己說:「我和妳,走過了多少艱鉅的高山與死蔭的幽谷,最終我們遇到彼此」,看著「Sophie」,如果我是桑恩豪斯,我會說:「愛已經不能夠形容我對妳的感受,以文字來描繪太看輕妳了,再優美的文句都沒有辦法呈現出我有多麼愛妳,因為我怕每一字每一句的解讀都會侷限了我對妳的感覺」;那麼,我是不是就專注地看著妳就好,我的「Sophie」?假若我是桑恩豪斯,我會以那蒼老並且經過時間淬鍊的眼神,凝視著「Sophie」,我凝視著妳的美麗與哀愁,在每一個舉手投足之間感受妳那天生、自然而然流漏地撫媚,妳,是藍調。

 

Son House – Grinnin’ In Your Face

 

 

下一篇,將會是桑恩豪斯故事的完結篇,我將會把他出獄後的故事交代完,然後就輪到正史的 Part 5 準備要跟大家見面了,在這之前,大家先好好享受桑恩豪斯這樣的藍調、這樣的苦、這樣的憂鬱,以及,這樣黃沙滾滾、蒼涼無比的密西西比州式浪漫。

 

續篇:《

 

文/Vincent

圖片來源:erhistory.com/guitarnotes.com/ccriderblues.com/thelocalvoic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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