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藍調簡史題外話(二)：藍調怎麼入門？(上)》
如果昨天的三位老前輩讓你聽得很過癮、很盡興、很暢快，那真的得對你說抱歉…..因為代表你上癮了，而這癮頭是戒也戒不掉的，你這一輩子將會不停的追尋與溯源。
先說一下，這個《藍調怎麼入門》系列裡所介紹的人並沒有按照時間先後順序，純粹是我個人主觀的喜好。當然，每個人心中都有不同的經典和至高無上的天王級人物，所以若是你有更生猛的、更催情的，也期待你的分享。
那麼，我們就接續著 Son House 的火把，繼續在這條無盡的深淵裡探索吧。
John Lee Hooker ( 1917.08.22 – 2001.06.21 )
推薦專輯：Plays And Sings The Blues
John Lee Hooker 的藍調給人一種「說書人」的感覺。他總是在歌曲中有很多的間斷，他的吟唱方式很奇怪，你聽起來會覺得旋律感不強，很像是在敘事。他用很誠懇的態度在講故事給你聽，講他的那些事、他看過得那些事；一開始聽他的音樂並不是那麼習慣，因為他的節奏和步調甚至比 Son House、Robert Johnson 這些老前輩還要更慢，如果你要我非得比喻一下，讓你能有比較具體的想像，那麼我會如此形容：
你正站在美國中南部某一處荒漠裡，頭一抬，你發現不遠處有間破屋，一個黑人老頭坐在搖椅上，老人腳邊或許趴了隻黃狗，然後帶著帽子的老頭彈奏著一把吉他，他撥弦、刷奏。這時遠處刮來一陣強風，吹起了滾滾黃沙，老人瞇著眼睛，喉頭發出悶哼的聲響，他在講他那逝去的老伴、他在唱他年輕時於酒吧的一夜風流、他在回想早年艱苦的日子；他的嗓音很低沉，他的雙眼很深邃的盯著你，然而歌聲與吉他聲卻未停止。他盯著你繼續地唱，然後他的頭突然低了下來，開始加快速度的撥奏，他穿著一件深褐色的西裝褲，腳踩著一雙磨損嚴重的黑皮鞋，同時他鞋跟踩著強力的節奏；你知道，他這一刻在訴說的是他強烈的情感，他對許許多多人事物的強烈情感。突然，所有聲音停止了，老人彈奏的那一隻手慢慢舉起，最後他指著你，他乾澀的嘴唇微微張開，說了句：「Let the Blues into your soul」，正當你納悶著他在講甚麼的時候，你口袋的手機突然傳來 line 的訊息提示音，霎時間，所有黃沙、強風、老黃狗、神秘的黑人老頭、詭異的吉他聲全都消失了，你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坐在辦公桌前，映入眼簾的是電腦螢幕和成堆的待處理資料，你疑惑著剛發生了甚麼事，接著你摘下耳機移動了滑鼠，才發現：「幹，我剛剛在聽 John Lee Hooker！」
這就是 John Lee Hooker 的音樂，他說故事的功力非常強，不僅可以把故事講到你的心裡，更可以用聲音替你建構出畫面；然而他的東西很「內心」，像是〈I Don’t Want Your Money〉裡頭就充滿大量的「嗯~嗯~」的悶哼聲，以及不時穿插著他自己的碎念，不是用吟唱的而是用「說」的；〈Hey Baby〉更是深層，一開頭的前奏就充滿不斷重複的單音，接著靠著幾乎一樣和弦組成走完整首歌，John Lee Hooker 的歌唱讓你覺得「他媽的，他真的是在跟我訴苦啊！」，那種把內心最深的情景直接搬進你的耳朵，朝你的鼓膜放送，他人生的恩怨情仇馬上直衝你的大腦；〈M. Merriweather – Worried Life Blues〉有著更多的「口說」，把吉他當作像是培養情緒的背景音樂，還有歌曲後半段長達十秒的悶哼聲吟唱，即使沒有歌詞，但是那感染力強過任何隻字片語；〈Apologize〉裡，你聽到最卑微的男人乞求，John Lee Hooker 不斷的拉長尾音，而當尾音一斷，吉他馬上無間隙的補進，加強情感的衝擊，吉他一結束他的聲音又馬上顫抖的登場，就這樣人聲、吉他聲加錯，John Lee Hooker 向某個不知名的女人，替所有男人向她道歉，懇求女性的原諒。
John Lee Hooker 的音樂中，情感比技巧還精湛，我並不是說他吉他彈的不好，相反的，他吉他強到一個你我練個二十年都望塵莫及的地步；但是跟他投注進歌曲裡的情感比起來，他的吉他技巧根本不值得一提，因為他在音樂裡所灌注的靈魂和情緒強烈到我每次聽每次都被淹沒。無論是快歌還是慢歌，John Lee Hooker 就是有辦法把你往下拉，拉到他的世界裡，你不想去都不行。
John Mayall ( 1933.11.29 – )
推薦專輯：Bluesbreakers with Eric Clapton
John Mayall 在這份名單中相對的年輕不少，而且他應該也是這份名單中唯一一個白人。
John Mayall 的藍調與早期美國南方的黑人藍調雖然不同，但終究是一脈相傳。被稱為「British Blues」巨擘的 John Mayall，以樂團的形式演奏藍調，所以無論是節奏或是吉他的表現上，都會比傳統的老藍調來的豐富、多元。
電吉他的演奏上，Eric Clapton 不僅花俏又悅耳，在編曲上又處處充滿驚奇，完全沒有給聽眾喘息的機會，當你還沒有回過神來時，他已經一口氣把專輯裡的十二首歌演奏完了；接著你就得再播放好幾遍，仔細聆聽他們樂曲的編排。
要我去選出最棒的英國蘭調專輯，真的就只有這張了，從開場曲〈All Your Love〉開始，吉他挑逗嘈雜的前奏一下去就立刻讓你除了聽覺以外的所有感官失效，然後 John Mayall 劈頭就忘情的唱道：「All the love I miss loving」，此刻，你完全沒有辦法抗拒這充滿極致美感的英式藍調；〈Little Girl〉則充滿俏皮的風味，短短兩分三十六秒的歌曲內，吉他的演奏有著濃厚的調情意味，讓你想像面前有個可愛又調皮的女子舞動著，而你上前去與她共舞的同時眼神也彼此交換著訊息，似乎說著：「等下還有節目嗎？」「看你啊，你有我就有」；〈Another Man〉是首會讓人極度愉悅又放鬆的歌曲，整整一分四十七秒裡只有三種聲音：口琴、人聲、鼓掌聲，但卻在英國的錄音室裡描繪出美國藍調的蒼涼感；〈What’d I Say〉裡最精彩的就是鼓手 Hughie Flint 長達兩分鐘的Solo，只能用「神乎其技」來形容，不間斷、不喘氣的敲擊，充滿爆發力的聲響無間隙地此起彼落；〈Parchman Farm〉一開場的口琴聲就帶出強勁的律動感，貫穿整首歌，讓你見識到 John Mayall 的口琴功力；〈Have You Heard〉的喇叭聲加上吉他獨奏，這首歌曲把男女之情催到極致，那種對於女人離去的無力及有點自謔的浪漫情懷，在 Eric Clapton 的吉他之下，表現得近乎完美無瑕。
《Bluesbreakers with Eric Clapton》是一張挺劃時代的專輯，專輯裡的嘈雜來自於各種樂器的交奏，但在那嘈雜之中卻可以品嚐到藍調在英國點燃的味道，強勁的節奏不同於 30、40 年代的藍調；比起所謂的節奏藍調，《Bluesbreakers with Eric Clapton》還要更重一點。無論是在和弦或是演奏上，《Bluesbreakers with Eric Clapton》呈現的都是非常華麗且變化多端的。
並且我認為這是一張很「激情」的專輯，沒錯，就是男女之間那種激情；節奏足夠挑動彼此的慾望、旋律足夠讓雙方美化、浪漫化當下的種種，倘若給一對熱戀中的情侶聽這張專輯，那，我想會是一個「一發不可收拾的週末」。
Muddy Waters ( 1915.04.04 – 1983.04.30 )
推薦專輯：Folk Singer
其實在選擇 Muddy Waters 的介紹時我猶豫了好久好久，到底我該選那張《The Anthology- 1947-1972》一次打包給正在看文章的你；還是那張與 Johnny Winter、James Cotton 合作的現場專輯《Breakin’ It Up & Breakin’ It Down》？
但最終我還是選擇了出現過一次的《Folk Singer》，這張我聽了不下上百次的專輯，這張我完全沒有辦法不去聽的經典；每當我躺在床上時，我總是在音響裡播放這張專輯，光是 Muddy Waters 那低沉又令人陶醉的嗓音一出現，所有你一天的煩惱、焦躁、苦悶全都煙消雲散，他的聲音可以把你帶到一座破敗的穀倉裡，昏暗的燈光與成堆的草堆在你四周，你坐在發出「吱嘎」聲的木椅上，Muddy Waters 就坐在你對面，他開始彈奏，他閉著眼低吟，同時手指撥奏著吉他；當他唱著〈My Home Is in the Delta〉時，那種嗓音真的是舉世無雙，光是用聽的就可以感受到他對於離去的無奈和不捨，以及訴說不完的心痛；〈My Captain〉則是我最喜歡的一首歌曲，前奏那吉他的撥奏總是讓我毫不懷疑自己當初購買張這專輯時一定正在被藍調之神撫摸著心智，這長達五分十三秒的歌曲非常的低迴，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偶爾，Muddy Waters 會拔出一聲嘹亮的嚎叫，然而大多時刻都是低沉且仿若自言自語的吟唱方式 其實它得歌詞非常非常短，但是那簡直是神技般的吉他卻將這首歌鋪陳得如此豐富，一個痛苦、無處抱怨的故事就這樣被訴說著，夾雜著苦不堪言的情緒，在末了突然的嘎然而止；〈Good Morning Little Schoolgirl〉則立刻輕快了起來，吉他、貝斯、鼓全都進來了，你感覺前方的馬路上一個青春洋溢的高校女孩正跳著走，當你以為輕快的節奏會是個愛情故事時，別忘了這是藍調，因此 Muddy Waters 在最後唱道：「If she don’t be my baby/I’d soon to see her dead」，這就是藍調啊；〈Cold Weather Blues〉的曲調是如此的寂寥、蒼涼與冷冽，這首歌裡 Muddy Waters 的聲音有時是如此的細微，你幾乎聽不到，彷彿他顫抖地歌唱，他用一貫的哼歌聲帶出感染你的旋律，使你感受到那股冷冽；〈Country Boy〉維持了一貫的 Muddy Waters，但更棒的是加入了大量的 glide，讓你渾身顫抖的 glide 不斷衝擊你的聽覺，下一首〈Feel Like Going Home〉也是一樣在前奏使用了大量的 glide，那種顫抖的音色特別能夠在音樂裡增添很詭異的蒼涼氛圍，好像某些無以明狀的東西命懸一線的使人緊張與擔心。
我之前說過這張專輯是 Muddy Waters 裡頭很原始、很草根的一張，因為後期的他習慣把玩電吉他，那種韻味相差甚遠。這張專輯裡頭的每首歌都令我回味無窮；有時一個晚上我會聽它個五、六遍，直到開始有睡意了才會萬般不捨的將 CD 拿出來小心翼翼地收好。《Folk Singer》最棒的地方在於，它比 Son House、Robert Johnson 等人的藍調多了城市的情感，一種在城市裡卻有著鄉村氣味的孤獨感瀰漫在每一個音符裡。
我特別喜歡他低沉卻有許多情感的「嗯—-哼~」聲，那種低吟特別能夠顯現他所欲呈現的豐富性，至今我很難在其他歌手、樂手中找到一樣的共鳴。他的歌聲也很特別，不僅滄桑，更有著「踏實」的感覺，不像有些老藍調歌手很鬼魅、很捉模不定，Muddy Waters 的歌聲傳出時，你閉上眼睛就可以感覺到他似乎在你面前表演一樣。
在我心中，我永遠會把這張排第一。
今天，也介紹三張專輯給各位，希望你們能從中聽到跟我一樣，甚至比我更強的感受。下一篇將會是，這個小系列的完結篇，老實說我好捨不得，但未來還有更多故事可以寫，因此我會繼續努力的。
另外，要很謝謝馬世芳先生不吝賜教，讓我能從誤解中得到更多關於藍調的知識和故事；音樂有趣的地方就在於這裡，在這個世界裡你永遠有挖不完的寶藏，前方更有著許多大師或是先知級的角色在等待著你。然後你與他們相會，得到更多，我喜歡這樣的旅程，況且是在我最愛的藍調裡頭展開的旅程，很浪漫的旅程。
John Mayall & Bluesbreakers – All Your Love
接著看《藍調簡史題外話(二)：藍調怎麼入門？(下)》
文/Vincent
圖片來源：AllMusic
 |
